消失的布爾喬亞

早上，有個前輩同事MSN給我，他說：「你已經是下層社會的人了。」

那時候我有兩個報告要趕，課長又說我問卷回收率有誤，天氣很冷，我又有點感冒，然後又聽到這位前輩說這種話，當下很生氣，覺得真是落井下石。

前輩是沒有錯的，錯的就是他看了大前研一那本書「M型社會」，而且還深信不疑。

這本大前研一的「M型社會」提出一些觀念，震驚了整個日本社會與亞洲，大意是說，所謂的M型社會，指的是在全球化的趨勢下，富者在數位世界中，大賺全世界的錢，財富快速攀升；另一方面，隨著資源重新分配，中產階級因失去競爭力，而淪落到中下階層，整個社會的財富分配，在中間這塊，忽然有了很大的缺口，跟「M」的字型一樣，整個世界分成了三塊，左邊的窮人變多，右邊的富人也變多，但是中間這塊，就忽然陷下去，然後不見了。

換句話說，富者越富、貧者越頻，所謂的中產階級已經消失不見，而社會階級流動消失，更恐怖的是，中產階級早已往下層社會淪陷，生活物質水平大大降低。

看完這本書後，(其實我沒看完，大概只翻了十幾頁而已)E-mail又收到好幾封商業週刊的電子郵件，也是同樣講M型社會，甚至大前研一先生，也明白指出台灣正處在M型社會中。


在受過一些文學的詮釋訓練，及社會學和媒體初淺的教育後，我個人有點反菁英、反媒體、反威權的傾向，因此情緒性地，會對某些文章與雜誌感到反感，好比說是天下、遠見或是商周，這些雜誌挾帶著某種知識份子的傲慢態度，以一種家長式的口吻，由上對下的諄諄教誨，看起來好像是關懷社會，但實質上卻是冷漠旁觀，危言聳聽。


在解讀文本的時候，最基本的一個態度要知道，這篇文章是誰寫的？是寫給誰的？目的又是什麼。將文本放到這樣的脈絡之下，才可以窺見文章的立場，自己再看文本的時候，也比較不易受其中的意見左右。最重要的是，在接受一個理論的時候，先暫時停下來，換個角度去思考。這並不是質疑，而是更能幫助自己去了解這個理論，畢竟從不同的角度去審視，能夠看到的東西越多，好比是你站在一個山頭望向對面的風景，卻只能看到一部分的景色，但如果你從另一個山頭去看，就可以看到比較全面的景色。


回頭來看這本「M型社會」，這本書想當然爾的就是寫給所謂「消失的中產階級」。

這是很有問題的，首先，什麼是中產階級，是從收入來定義?還是從教育程度定義?或是從職業？權力？法國布迪厄曾經提出所謂的品味階級，以及文化資本，如果將教育、文化等等算進去，那中產階級這一詞則有多種面向，是一個面貌模糊、又很難去確認其存在的一群。

而大前研一在這樣的前提之下，竟把整個社會簡化成三等份，還分成M字型，不僅過分簡化了社會階級和資本，也忽略了在社會上權力與文化複雜交互作用。

其中我以為，因為這本書是寫給「消失的中產階級」所以這本書間接就忽略了更邊緣的社會階級，譬如說是單親母親、原住民、工作14個小時的工人等存在在社會更邊緣的族群。(這些族群有，而且並不少數。)也因此，書中所提出的觀點根本無法真正解決社會問題，而只是針對教育費，房貸以及結不結婚這種事情大驚小怪。其他像是平等的教育、或是青少年犯罪、或是雛妓等更迫切的貧窮及教育問題，卻隻字不提。

在商周那篇文章裡，大前研一指出，台灣也早就是M型社會了，中產階級早已消失，生活水平逐漸下降，痛苦指數攀升，這讓我想起以前唸書的時候，課堂上教授最喜歡拿誠品書局開玩笑：「一走進誠品書局，一股濃濃的布爾喬亞味撲鼻而來。」

誠品書局在我的刻板印象裡，的確是非常帶有中產階級的氛圍。如果說他是中產階級的指標，我想絕對不為過。

誠品書局一家接著一家開，還包括商場和百貨，我不了解，如果說中產階級已經逐漸消失，那麼誠品書局的消費大眾是誰？還有，在Starbucks喝咖啡的是誰？流浪漢嗎？一杯一兩百元的咖啡難道只能算是平價咖啡嗎？而且Starbucks何其多？連到陽明山上都好幾間，更偏遠的地方也有。

還有一家家的大賣場、名牌旗艦店、電影院在台灣這個小島上俯拾即是，原來這些地方都是中下階層的人去光顧的。

我不知道M型社會究竟是要告訴大家什麼，到底是出於人道的關懷還是危言聳聽，如果是前者，我卻無法從裡面得到一點溫暖論點和向上動力，只是對這個社會感到無助和無力。

於是我們這群有受過教育，吃得飽穿得暖的人，一邊在Starbucks喝咖啡，一邊手拿著剛剛從誠品買回來的「M型社會」，對著書中的論點點頭稱是，發現自己竟早已是別人家眼中的中下階層而惶恐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