妳比薔薇還美麗

8月21日晚上，我跟老公到百貨公司吃飯逛街，挺著38周的大肚子，去鄰近的百貨公司逛逛已經是最極限的活動了。

逛嬰兒用品時，老公看上了一款德國製的嬰兒背袋，黑色的，造型很簡單，老公試背了一下，想像著以後女兒坐在背袋的情境，很開心。

我說：「買下來吧，說不定小俏虎為了想趕快要坐在背袋裡讓爸爸背著到處跑，這兩天就會急著出生喔。」

背袋買了下來，我摸著大肚子，跟寶寶說：快點出來吧，這樣爸爸可以帶妳到出玩囉。

晚餐吃了咖哩飯，我食慾很好，吃光了所有的餐點，老公也是。這一天總覺得心情很平靜很愉快，但也稍微有些疲累，回到家後也不知怎地，躺在沙發上就睡了兩三個小時。

晚上十一點，我醒來準備洗澡，上完廁所後，突然覺得不太對勁，衛生紙一擦，滿紙的血，我嚇了一跳，又擦了一下，接著發現有溫熱的水噗噗流下來，我尖叫站了起來，水跟血持續流著，灑了一地怵目驚心。我非常緊張，大叫著：我落紅破水了！我哭著抱著老公，十分慌張地喊：我好害怕呀好害怕呀！

面對未知的生產，非常恐懼。
身為女人，從小就被提醒著生產的痛楚與危險。
到底會有多痛？我會難產嗎？小孩子會沒問題嗎？我撐得過可怕的陣痛嗎？

老公拍著我對我說：沒關係，要生了要生了，我們快到醫院去。 他鎮定地收拾東西，抓著已經準備好的待產包還有媽媽手冊，此時卻找不到健保卡，已經六神無主了，卻也想不起來健保卡放在哪裡。

「沒關係，可能是上次看診的時候，放在櫃檯忘了拿回來，我們先到醫院去吧。」老公仍舊十分鎮定。

深夜十二點到了診所，進了待產室，打上點滴、測量寶寶心跳和子宮收縮，換上衣服，護士進來內診，子宮頸開1指。內診沒想像中的疼痛，但也有些酸軟不舒服。

此時宮縮也不太穩定，也沒有陣痛感覺，但羊水仍然汨汨流著，護士在病床上墊著產婦墊，很快就濡濕了需要一再更換。我再三叮嚀護士一定要記得幫我打無痛分娩，護士說：「你還沒有陣痛，宮縮也不規律，依經驗看可能要明天下午，或是晚上才會生產，還是先休息睡一下吧。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的陣痛。」

我洩了氣，看著宮縮圖不規律的起伏曲線，這也許是一場長期抗戰，但閉上眼怎麼也睡不著，老公倒是已經呼呼大睡，肚子裡的寶寶偶有一點胎動，和往常一樣，沒什麼不同。我練習著拉梅茲呼吸法，吸氣數四拍、吐氣數四拍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。

大約凌晨四點時候，我開始感受到原本不規則的緊縮感覺，慢慢地增加強度，痠痛從腹部開始沿伸，到骨盆、到尾椎、到大腿，接著痠痛感覺一陣陣排山倒海襲來，下半身好似被輾過般劇痛，我叫醒老公，哀求要打無痛分娩，護士接著來內診，她說：妳目前只開兩指半，三指才能打無痛分娩，不過剛才內診時，我已經用手指幫妳撐到三指了。我滿懷感激，之後就簽下無痛分娩麻醉同意書，約五點，麻醉醫師來了，是個很看上去很溫柔的女麻醉師，她一邊喬針頭一邊跟我對話，而無痛分娩的針打下去幾乎不痛，比點滴還不痛。

從背後注入麻醉藥，一陣冰涼感蔓延至全身，慢慢地要命的疼痛感不見了，剩下大腿酸麻的感覺。我暫時得以舒緩一口氣，藥效大約維持一小時，可再加藥，但因施打位置似乎有些淺，所以慢慢地隨著陣痛時間縮短，我又開始感受到椎心的疼痛，於是麻醉師又重新調整位置，將針頭埋深一些。

仍然是有陣痛的感覺啊，一陣一陣，但似乎比較可以忍受了，我繼續用著拉梅茲呼吸法，慢慢數拍子，不能忍受的時候就催促老公叫護士來加麻醉藥。

開指的過程非常順利，大約到七公分時候，我開始有便意，強大的便意，陣痛又加劇了，我全身發抖，無法停止的顫抖，我苦苦哀求護士再幫我加麻藥劑量，但護士說，這時候已經不能再加藥了，要讓我有痛的感覺，等一下進產房才知道如何用力。於是強烈的便意加上劇烈的疼痛，似乎身體已經被撕裂成兩半，拉梅茲呼吸法也紊亂了，我喃喃地說，好痛...好想大便，好痛...。

老公在一旁看見我痛苦的樣子，似乎非常不捨紅了眼。我以為他應該會在女兒出生的時候落淚，沒想到卻是在我陣痛的時候。

十一點半，護士進來內診：「全開了，可以進產房囉。」但胎頭還沒下降，因此護士教我如何用力，她把手放在我肚子上說：「等一下陣痛來的時候，要從肚子用力，像是把我的手給頂開一樣，將力氣集中在肚子，並隨著便意使勁用力。」接著我的醫師也來看我了，我看到醫師，頓時安心不少，我說：醫師，拜託，一定要幫我生下來，拜託。醫師笑著說好。

十二點，推進產房，老公也陪了進去，第一次陣痛，用力，我拉著旁邊的手把，頭腦一片空白，全身只剩下痛的感覺，只有用力用力用力，用力才能將痛楚減輕一些。醫師說：很好很好，已經看到頭髮了，接著我感覺下體似乎被剪了一刀，哈，傳說中的剪會陰，果然，完全都感受不到剪的疼痛。

第一次陣痛結束，醫師說：下一次的陣痛，我們就把小孩生出來吧。我咬著牙說：好！於是過了兩三分鐘空白，第二次陣痛襲來，我吸了一大口氣，用力用力用力，好痛好痛好痛好痛，我不禁低聲吼叫了出來，一次、兩次......。

「好好好，出來了出來了！」我感受到有溫熱的東西滑出來，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孩子出生的一剎那。全身油滑雪白，還濕潤沾有血跡。

我終於全身癱軟了，放聲大哭：嗚嗚嗚，我生下她了，嗚嗚嗚嗚......。

進產房到出生瞬間，時間不過才過了十分鐘，我卻覺得好像有一世紀那麼久。

小孩出生時的哭聲很秀氣，護士清理好放在我身上，她趴在我身上，眼睛慢慢張開，我看著她，她也看著我，然後緩緩地把手指放進嘴裡吸吮，我好像認識她很久了，從很久以前就好像看過了。

我小聲地對她說：已經沒事了，別怕，已經沒事了。對比剛才慌亂生產，現在則是最寧靜的時刻，時間完全停止了。


她是我這輩子看過，最美麗的事物，比薔薇還要美麗，比任何花朵都要美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