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, 3月 25, 2007

The longest day

3/20上午十一點,一通電話打來:「林小姐嗎?我這裡是亞東醫院,請你一點前到住院中心報到喔。」


掛掉電話,我胡亂地收拾行李,呃,牙刷、牙膏、毛巾、內衣褲、睡衣......,還有,呃還有什麼,對了帶上次買的高蛋白飲品,薏仁粉。到時候應該是吃不了固體的東西吧......,要不要也帶芝麻糊去,對了對了維他命E可以修復傷口......。

整理了一大袋的行李,我癱坐在沙發上,然後發怔看著電視,腦中還是一片慌亂。也許一到醫院,會發現不需要開刀,然後就回來了也不一定,可是不可能,這麼大的腫瘤會突然不見嗎?聽說全身麻醉風險很大,麻醉時候,人是呈現假死狀態,連呼吸也不會,所以才需要插管,管子從喉嚨插到氣管,有可能傷到周圍組織.......。甲狀腺手術最怕引起甲狀腺風暴,或是傷到反喉神經,聲音就一輩子沙啞了,還有如果手術時傷到副甲狀腺,病人會有手腳抽筋發麻,嚴重可能導致死亡。

我腦子裡鬧轟轟,不知所措。Leo從公司回來載我,幫我把一大袋行李搬到車子上。我故作輕鬆打電話給媽媽:「媽,亞東醫院通知我可以住院了,不過安排的病房不是單人房,是雙人房耶,因為單人病房沒有了......。」媽媽說:「好啦好啦,已經沒事了啦,你不要再緊張了,沒事了。」

還是被媽媽聽出了我的恐懼。

在住院中心登記了個人資料,行李放妥之後,就去作一連串的手術檢查,包括心電圖、抽血、及照x光。
因為這個腫瘤的關係,我已經很習慣作抽血檢查了,雖然我是一個很怕痛的人,但在針頭插下去的那一瞬間,只要另外一隻手狠狠地捏自己的大腿,就完全感受不到針扎的痛,反而是自己捏自己比較痛。這是我最近自己發明的止痛法。
(順便一提,亞東醫院的護士打針都不會痛,而且又都年輕貌美......)

護士帶我來到病房,是一間蠻寬敞而且明亮的病房,另外一床的病人還沒來,所以我就擅自選了靠窗的床位。看著米黃色的病床,我還想著也許可以反悔,或是突然逃走說不要開刀了。我坐在病床上,仍舊不願意接受現實。

Leo看我很緊張又沮喪,提議帶我出去走走,逛了超市買了很多飲料和零食,我仍然是恍恍惚惚,買什麼都提不起勁,也沒有食慾,Leo買了我完全不能吃的食物,譬如很硬的豆乾、很難吞的蘇打餅,一看就知道是為自己買的,真是一點都不體貼啊。

回去病房後,另外一床的病人也來了,是一個看起來30~40歲的伯伯,蠻親切和藹的,一進來就和我們打招呼:「你好,我們這幾天要作鄰居啦,你也是甲狀腺開刀啊,能相處也是一種緣分呢。」(這位阿伯,我一點也不想要有在醫院的緣分啊~)

吃過晚飯,坐在病床上,反覆看著電視。平常下班回去,最喜歡看重播的歡喜玉玲瓏(對不起我品味很差),如今許效舜和澎恰恰再怎麼跳舞,也不能引起我的笑意,我倒是一直注意著他們的脖子,看看他們是不是也有甲狀腺問題。

晚上九點十點了,媽媽特地從台中上來照顧我,她笑咪咪地走進來,還提了一堆行李,看起來很像來度假的,原本我想說媽媽也許是為了讓我放鬆心情,才強顏歡笑吧。後來我想多了,我看見她的行李裝了一大堆的零食,像是牛軋糖、花生、小林煎餅......。

我手術後至少三天都只能吃流質食物,很顯然這些東西完全不是給我吃的。

Leo回去了,晚上就剩下我和媽媽,及隔壁的親切伯伯(半夜打呼很大聲)。我翻來覆去睡不著,手上緊握著媽媽求來的護身符,身體發熱。
明天就要開刀了,全身麻醉會不會昏迷不醒?醒來傷口會多痛?我會不會失血過多死掉?麻醉過程除了插呼洗管,也會在尿道插管,因為病人無法自主控制大小便,唉,別想了,快點睡吧,如果沒有體力就糟了,去上一下廁所好了,等等躺著就會睡著,應該會沒事的沒事的,啊不行心跳好快好快,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,明天手術說不定會失敗,失敗會引起甲狀腺風暴和失血,弄不好的話會手腳麻痺抽筋甚至死亡.......。

以前上詞選的時候,曾經唸到一句:「睡如翻餅,氣若游絲。」形容這種情況真是貼切不過。(不過這首詞是在講相思之苦)

漫漫長夜難入眠......。

看著時鐘,一點半、三點、五點,護士說六點要上點滴,對了我已經禁食六小時了,點滴聽說打了就不會餓了。因為我的床位靠窗,慢慢地可以看見窗外透出一點光,護士推著點滴及手術衣過來,我雖然緊張,但覺得很疲倦。第一次血管跑掉針沒扎成功,最後在手背上打入軟針。痛已經沒什麼感覺了,什麼都好,快點結束這場惡夢吧。

打了點滴換上手術衣,沉沉睡去,醒來後接近中午,又開始害怕了起來,整個人拼命發抖,leo一直摸著我的額頭,說沒事的沒事,媽媽說她肚子餓了,先去吃中飯,我躺在病床上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輪到自己手術,旁邊的廣播器響了:「林小姐,請去一下洗手間,準備開刀了。」

我四肢無力走到廁所,腦中一片空白,躺回病床上時,一個很壯很壯的護士來了,她仔細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其他物品,幫我戴上了手術帽,我腦中不斷地想起可能的併發症和痛楚,很無助的望向leo,連逃走也沒有辦法了呀......。

從病房到開刀房是煎熬的一段路。

推進去開刀房,我抓著護士問手術風險大不大?會不會疼痛?護士笑著說我太緊張了,她把我推入麻醉房,裡面氣氛意外地很輕鬆,還放著流行歌曲,一群人圍著我:「小姐,請先躺到這邊的手術床來。」手術床就像電視劇演的一樣,是綠色窄窄的床,上面還有很大的圓形手術燈,我依舊全身發抖,護士說:「第一次開刀吧,妳好緊張喔。」旁邊一個瘦小全身穿著手術衣的醫師,拿著一管針筒:「你很膽小吧,跟我一樣,我都不敢看恐怖片。」我心想:「膽小還來手術室當麻醉醫師。」

麻醉醫師將針筒注射到我的軟針,右邊的護士則是拿一個氧氣面罩:「來,吸幾口你就不會怕了喔,這裡面是氧氣。」我閉上眼睛,覺得有點暈.....。

我的意識就只到這裡,接下來我什麼也不記得了。

快要清醒的時候,我做了一個夢,夢見和一群年輕女生搶鞋子穿,那些女生很大聲吵鬧,美麗的高跟鞋散落一地,我很努力搶到了,眼睛一睜開,醒了。

周圍聲音很吵雜,夢中的年輕女生的聲音由遠至近縈繞不去,我才知道是旁邊一群喧鬧的實習女護士正支支喳喳聊天。頭很痛,恢復室燈光很強,喉嚨像烈火在燒,分不出是插管痛還是傷口痛,想咳出痰卻痛得無法用力。我揮手要求止痛,卻沒人應我,只好一直忍著痛。

過了十多分鐘,護士推我出去恢復室,我聽到了在外等待的媽媽聲音,還有leo,心裡安心下來,伸出了手,媽媽握住:「沒事了沒事了。」我皺著眉頭,因為頭痛和傷口的疼痛,焦慮不已。

媽媽原本不讓我打止痛針,leo不忍心,說服我媽,請護士來打。

聽說止痛針就是嗎啡,一針打下去,輕飄飄的,喉嚨的烈火沒了,頭痛也不見了。我彷彿從深淵慢慢漂浮上來,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,然後我意識到手術的確是結束了。可怕的事情已經過了,我沉沉睡去,這一陣子的疲憊和心理折磨已經煙消雲散。

好好睡吧,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好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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