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頭下，那些花的姿態

「愛人如同墜入地獄，
被愛也是身處地獄。」

安野夢洋子《煙花夢》

最近常跑租書店，在舊書漫畫書堆裡看見安野夢洋子的《煙花夢》，封面色彩斑爛，有別於其他少女漫畫那樣幽幽柔柔的味道(雖然說我也很愛看少女漫畫)，心裡一覺得特別，就借了下來。

《煙花夢》主要說的是日本妓女的故事，主角清葉自小被賣進妓院，因為天生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，且又懂得如何取悅男人，因此一路變成妓院紅牌，成為花魁。安野說故事的方式直接、不拖泥帶水，主角的個性就像她的敘事方式一樣，不矯情、率性而為，在宛如地獄般的妓院中得以生存，悟透的那些如露亦如電的虛偽愛情後，終能綻放她的美與強韌的生命力。

短短幾頁透露出來的感情與無奈非常細膩，我在清晨看完這本漫畫，內心震撼久久，後來漫畫被改編成電影，由非常知名的女性攝影師蜷川實花執導、搖滾歌手土屋安娜主演、再加上電影配樂由椎名林檎操刀，這整部片最主要的靈魂清一色都是個性強烈的女性來主導詮釋，從視覺、聽覺彷彿就能道盡女性之於愛情，之於生命的觀感。

電影中強烈的色彩，大量使用象徵性元素去隱喻妓院生態的種種，譬如蜷川實花非常喜愛的素材金魚，在影片中反覆出現。影片中，在花街的大門上放上了長型的金魚缸，牠們姿態優美的游來游去，以一種睥睨的角度望著花街上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，但其實花街的生態，就如同金魚缸一般，金魚只能被觀看，不能被食用，終身就待在魚缸裡，一旦離開了被豢養的魚缸，就只能自生自滅，或是變成普通肥胖的魚兒，失去了她美麗的價值。
「金魚就必須養在缸裡，若是丟到河裡不超過三代就會變成鯽魚。」妝妃(菅野美穗飾)說

以金魚來比喻妓女美麗又脆弱的形象非常直接巧妙，永井荷風的俳句這麼比喻花魁踏著八文字出巡遊街的美麗： 八文字（はちもんじ）/踏むや金魚の/およぎぶり

蜷川實花的藝術風格在本片中可謂是一大特色，裡面的每一幕都像是一幅畫，精雕細琢的陳設與裝潢，還有大量色彩濃烈的花朵，對比與飽和讓人迷炫在裡頭的花花世界，諂媚討喜的俗豔進一層堆砌雕琢成言之有物，豐富的顏色帶來了無窮盡的生命力，還有飽含其中的強烈感情。

譬如主角清葉對著真心愛她的將軍倉之助說：「當天空下起櫻花雨，你就可以把我娶回家。」隔天，清葉睡遲了醒來，在床邊的窗外，看見數不清的櫻花花瓣飄落空中，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，粉色的櫻花席捲了整個鏡頭，天空的色調濃烈，但獨坐在開滿櫻花樹下的清葉卻非常孤獨。這一幕令人震撼，也令人心酸。

飾演清葉的土屋安娜有一種叛逆的氣質，她的外貌酷似西方美女，穿上華麗的和服有種不被馴服的美，電影中的清葉妖豔美貌，但她完全不受禮法，她熟知如何蠱惑男人，知道說什麼話，用什麼眼神可以使對方愛上自己，她不相信愛情，但到最後卻不知不覺陷入情愛的網羅並飽受椎心之痛，印象最深的一幕，當她不顧一切逃開妓院去見情郎，她的情郎見到她卻給了她一個微笑，那個笑代表的是一種無辜，一種劃開界線的禮貌式笑容(這邊演得不好，需要看到漫畫對照才可以感受到)，相照之下清葉那種快把自己燃燒殆盡的追尋，那份執著有多傻，清葉只能獨自走在雨中哭泣，雨淚不分，就如同她也分不清愛情與遊戲的界線。

花街裡的愛情沒有靈魂，真正愛上一個人注定只能是悲劇，愛與被愛都是地獄。

椎名林檎的配樂曲風前衛又復古，在電影裡營造了一種非常衝突的聽覺美感，像是片尾曲〈世界的盡頭(この世の限り)〉是一種爵士調調，很有百老匯風格，彷彿即使生命走到困頓之處，還是能有這麼華麗與明快的曲調，去安慰去鼓舞。這部電影刻意用了舊時代的框架去裝入現代新靈魂，突顯出了人物的獨特性，因為在妓院裡的生命裡，什麼都跳脫不出悲哀、自怨、爭鬥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悲劇宿命，但只有人才具有獨特性，清葉是獨一無二的女性，她絕世而獨立，向所有人展現她不服輸的力量。『妓院裡什麼都是假的，只有姿色是真的。』

電影裡的結局交代了清葉最後的歸宿，我其實並不喜歡這個結局，它讓整齣電影的張力變得薄弱，讓清葉原本鮮明的個性變得普通，這是這部電影最後顯得可惜的地方。

不過這部片的可觀之處還是在於她的美，無論是蜷川實花打造出的意像的美，或是清葉的愛與癲狂之美，這部片她所要告訴眾人的是女人，是在於女人能夠堅強去對抗生命的虛無，就算是愛情是地獄好了，女人也能夠走過地獄，綻放出生命無窮無盡的美。